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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谁也没有想到,突然消失的傅明洲会去了月亮岛那样壹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
那天晚上,傅明洲喝多了,模模糊糊中,他搭上了一辆巴士,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的时候,巴士已经停在了月亮岛的汽车站里,巴士门开着,几名大汉正蹲在地上吃盒饭。
因为宿醉的关系,傅明洲觉得头格外疼,他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衬衫,刚下车就听到其中一名大汉的嗤笑声:“小朋友,睡醒了啊,昨天的车钱还没向呢,一共是五十六块五。”
傅明洲问:“大叔,这是哪儿啊?”
大汉说:“月亮岛,刚开发的旅游区。”
傅明洲向了大汉一百就急匆匆走了,他的头实在太疼了,在月亮岛上转悠半天才看到壹个破破烂烂的小旅馆,如果不是因为头疼,傅明洲一定不会愿意住在这种地方。
小旅馆外面虽然破旧,可里面却收拾得分外整洁,傅明洲一头扎进了柔软的被子里,抱着被子裹成一团。
许是小镇靠海的原因,被子上带着淡淡的海腥味,海边的礁石被海水冲击得劈啪作响,他觉得自己像是生活在海水中的巨大鲸鱼一样,被包裹在海水之中慢慢徜徉着。这一觉他睡得格外沉,一直到天色渐黑才悠悠转醒。
醒来之后,他在小镇上乱转,小镇太小,游客也不多,一路走来,镇上的居民都会朝傅明洲看上几眼。这样的目光他太熟悉了,不错的长相,不错的家世背景,年少成名,他身上众多的光环让他无论走到哪里都如同天空中最为璀璨的那颗明星。
不过小镇的居民与外界不一样,仅仅只是带了善意地投来壹个目光,然后便擦肩而过了。傅明洲突然喜爱上了这个小岛,这里的人似乎并不在乎他是谁,一种久违的安宁慢慢从胸口蔓延开来。
他睡了整整一天,粒米未进,闻到街上烤章鱼的香味,肚子里立马传来了饥饿感。他走到小摊前,看到烤章鱼的人是个年轻姑娘,绑着利索的马尾,穿一件长袖的格子衬衫,袖口被高高挽起,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臂。
傅明洲说:“向我来一串烤章鱼吧。”
姑娘抬起头来,是一张棱角分明,五官深邃的脸,看着并不柔与,那双眼却格外圆润,又让那张原本凌厉的脸多了些温驯,她说:“呵,你壹个大老爷们就吃一串烤章鱼?”
傅明洲觉得好笑,他扯了扯嘴角,终究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那你觉得应该吃多少烤章鱼才算老爷们?”
“三串起呗。”姑娘笑嘻嘻地说,那双玻璃球似的眼睛弯成两道好看的月牙。
傅明洲喜爱这张脸,既凌厉,又不失柔与,是兼具西方轮廓与东方甜美的一张脸,他说:“我把你这里的烤章鱼都买下来,你做我的模特怎么样?”
“摄影师?”姑娘看着傅明洲笃定的脸摇摇头说,“不好。”
傅明洲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平静,他思索了片刻,缓缓开口:“我想,你大概不了解我是谁吧,就算是世界最高的模特,找我拍照也是需要预约的。”
姑娘摇摇头说:“不管你是谁,反正,我不会做你的模特。”
“为啥子?”
“因为我有唯一的摄影师啊。”
2
温衡与爷爷温老爷子是月亮岛上的名人,温衡八岁那年随着爷爷一起来了月亮岛,后来便跟着爷爷在月亮岛上定居了。
这镇上专属一家照相馆就是温家开的,温老爷子买了一块地籍,起了一栋楼房,一共两层楼,跟当地的传统居民修得一样,都是木质的老土楼,挂在房檐上的牌匾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照相馆。
这家照相馆一开就是好多年,刚最初每日都门庭若市,因为照片好看,我们一窝蜂地去拍照,后来镇上能拍的人都拍完了,生意便一直都是惨惨淡淡的。人们都在想着这个照相馆啥子时候倒闭,可没想到照相馆一开就是十几年,温衡也从壹个小女宝宝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爷孙俩倒是一点也不为生意发愁,每日照样玩得不亦乐乎,只要学校一放假,温衡每日都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有时候穿旗袍,有时候穿礼服,妆容发型都精致到无可挑剔,孙女摆pose,爷爷来拍照,那些照片都被贴在了照相馆的墙上,看过的人无一不感叹一句,连电视上那些大明星也是比不上的。
温衡从小便是个有主意的姑娘,为了让月亮岛上的居民提升收入,三天两头往镇办跑,就是为了让月亮岛开通旅游线路,以后好发展旅游业。
这段时间放暑假,温衡又帮镇上独居的阿婆做烤章鱼生意,那个如画般精致的姑娘好似一下沾染了上了烟火气息,因着温衡那与气的笑容,烤章鱼生意一下红火了起来。
我们都说,这姑娘以后定是个有出息的,是月亮岛上的福星。
傅明洲听着旅店老板说起温衡的经历,他不过是随便一问,才了解那个卖章鱼的小姑娘竟有这样大的来头。因为是同行的缘故,他忽然就对那家照相馆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在这个追名逐利的社会,竟真的会有这么神秘的照相馆吗?不追名,不逐利……
3
傅明洲一大早便一路打听着去了照相馆,这镇上专属一家照相馆很是好找,随便问了壹个路人便一路畅通无阻地找到了。
他站在照相馆外面,抬头看着那牌匾上三个大字,只觉得好笑,如今科技这样发达,如此老旧的照相馆早就应该被淘汰了。
傅明洲还没进去,便看到了从外面买早餐过来的温衡,她嘴上叼着肉包子,蹦蹦跳跳的,像只鲜活的小松鼠。她看到站在门口的傅明洲显得有些惊讶,她拿下嘴里的肉包乐呵呵地说道:“是你啊,章鱼先生。”
傅明洲一愣,没想到她竟向自己取了这么壹个绰号,想到自己昨天豪言万丈地开口,要买下小摊上全部章鱼便觉得好笑,他说:“你是烤章鱼小姐,我可不想被你烤了,我叫傅明洲。”
“来旅游的?”她问道。
傅明洲摸摸鼻子,有些不自然地说道:“阴差阳错,算是吧。”
温衡笑着嗯了一声:“我叫温衡,这是我家的店,进来玩一下吧。”
傅明洲跟着温衡进了照相馆。
直到很多年后,傅明洲依旧忘不了当时的震撼,照相馆的大厅里挂满了照片,每一张照片好似都是时光的缩影,有旧时香港的模样,车水马龙的马路川流不息,高楼矗立;有乡间的白云野鹤的闲适,也有海浪拍击岩石的澎湃……
那些都是黑白的老旧照片,挂在墙上已经最初泛黄,但是每一张照片的角度都恰到好处,像是机械的机器测量的一般,就连光线都舒服到不可思议。
他一路流连着,黑白的照片渐渐变成了彩色,有一整面墙都是温衡的照片,没有经过PC处理的照片,完全依靠光影勾勒出美感,傅明洲想得没错,那样一张脸,确实适合被镜头记录。
他看得痴了,好似又回到了七岁那年,他拥有了人生的第一台相机,像是得到了整个世界。
如今久违的情感从头到来,一颗心被激动溢满,连眼眶都最初泛红。他扭头看给一旁的温衡说道:“这,这些照片都是谁拍的?”
温衡看着他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觉得有些疑惑,她说:“都是我爷爷拍的。”
“他在哪里?”
“在楼上暗房洗照片呢,不过他洗照片的时候,一给不喜爱被人打扰,我劝你还是等他洗完照片再找他吧,不然会挨骂哟,我爷爷给来脾气不好的。”
“那我就在楼下等他好了。”傅明洲其实很想去楼上的暗房,可究竟忍住了没去,怕自己贸然上去冲撞了老人家。
“我爷爷洗照片要很久的,早两年连饭也顾不上吃,今年身子骨不如以前了,到饭点的时候应该会出来,不过估计得四个小时以后了,要不然你先回去吧。”
“没关系,我就在这里等,等多长时间都行。”
温衡从厨房里泡了一壶金银花茶端出来,她给来热情好客,谁来了都会客客气气招待一番。
她手里端着茶壶,金银花茶的香味萦绕在鼻尖,她站在不远处看到屋外的阳光疏懒地洒了进来,一半落在地上,一半落在傅明洲的身上,影子斜斜地落在地上,四周静谧无声。他站在照片墙前面,睫毛下是如同小扇子一般的剪影。温衡想,原来章鱼先生是这样好看的人呀。
她走上前,轻咳一声:“请喝茶吧。”
傅明洲回头看她,眼神还有些迷蒙,似乎还沉浸在照片中的世界,他感叹:“这些照片,当得起独具匠心四个字。”
他一直觉得,胶片时代是个神秘的时代,那时候的人,似乎总有一颗匠人的心。如今也不是没有再玩胶片的摄影师了,可似乎总缺了点啥子,久而久之,他便不再碰胶片了,壹个已经过去的时代,是无法再去复制的。
温衡看着他,嘴里细嚼着这四个字——独具匠心。
4
傅明洲总算等到了姗姗来迟的温老爷子,老爷子一把年纪了,走起来路来却依旧如同脚下生风一般,穿着一身唐装,显得道骨仙风。
温老爷子说起普通话来,带着浓厚的粤语腔调,稍微长一点的话,半句普通话还要夹带半句粤语。幸好傅明洲在香港读过书,听起粤语来毫不吃力,他说:“您好,温老先生,我是来这边旅游的,看到您的作品之后……”
还没等傅明洲把话说完,温老爷子便打断了他的话:“同行?”
姜不愧是老的辣,傅明洲点点头,他说:“我想在您这儿学习几天。”
温老爷子十根手指头负于背后,看了一眼傅明洲,摇摇头说:“少年人,我可教不了你,大家是老古板思想咯,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步伐。”
傅明洲急了,他说:“温老先生,我是真心来学习的。”
“呵,这些照片可不是依靠几个花拳绣腿的技术就能拍出来的。”温老爷子看给孙女说,“吃饭吧,老了,不扛饿了。”
看傅明洲还想说些啥子,温衡偷偷朝他眨了一下眼睛,对他做了壹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无声地说了句:“看我的吧。”
傅明洲便不再言语了。他何时这么求过人,他从小顺风顺水惯了,本来对于胶片只是膜拜,如今竟上升到了非学不可的地步,一朝受挫竟然激起了他的斗志,你不让我学,我就偏偏要学。
傅明洲每日都会来照相馆,还没开门他便在大门口等着,几次之后,温衡便打趣道:“要不你来开门吧,竟然比我还早。”
傅明洲风雨不动的天天报到,来了之后事无巨细,跟着温衡一起打扫照相馆,拿着笤帚与抹布里里外外忙活着。
他身上带着和生俱来的贵气,是天生的少爷命,可如今也愿意放下身段来跟着温衡一起打扫照相馆,也因着那样一张好看的脸,温衡觉得傅明洲是千好万好,在温老爷子面前瓜儿甜籽儿蜜地将傅明洲狠狠夸了一番。
温老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看啊,你是被那少年人的脸向迷住了吧,还真当爷爷老糊涂了是吧。”
温衡笑眯眯地说:“本来就好看嘛。”
后来,傅明洲便顺理成章地跟在了温老爷子后头。
温老爷子去暗房洗照片,他便等在门口,一站就是大半天,竖着耳朵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温衡见他这样,想拉着他下楼休息休息,他却说啥子也不愿意下去,温衡说:“你可是向大明星,大模特拍照的摄影师,如何还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似的?”
傅明洲苦笑一声摇摇头说:“这不一样的,我还远远当不起独具匠心四个字。”
温衡说:“那你觉得啥子时候可以当起这四个字呢?”
“等你觉得我够资格向你拍照的时候。”这本是一句玩笑话,说出来的时候,傅明洲却听出来了自己语气里的认真。他看着温衡那张脸,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样。
温衡笑着摇摇头说:“我又不是大明星。”
“可你够挑剔。”
是的,温衡很挑剔,多年来跟着温老爷子耳濡目染,自然将眼光养得刁钻了一些,她习惯了药水冲洗的照片,那样的色彩,是人工细细打磨出来的,绝不是外面那些快餐式的照片。
她笑了笑,便不再作声,如何说呢,她从很久以前就想过,可能,这条坚持胶片摄影的道路终究会在爷爷去世之后渐渐落寞,随着一家家胶片厂的倒闭,让原本难做的胶片照片更加步履维艰,好在好莱坞还在坚持用胶片拍电影,力求每一帧都是典范。
科技虽然节省了胶片时代的成本,但本质上和胶片拍摄出来的东西相去甚远,因为这样才让柯达胶片厂幸存了下来,不过规模也远远不如从前了。
良久她缓缓说出口:“谢谢你,明洲。”
傅明洲愣了一下,似乎是不了解该说些啥子,他讪笑着开口:“干嘛要谢谢我?”
“是你让我了解,这条路其实并不孤独。”
他明白了她指的是啥子,两单人相视一笑都沉默了,午后时光变得悠长,空气中散发着海水的味道,他似乎隐隐听到了海浪激涌的咆哮。
5
傅明洲与月亮岛上的居民都混熟了之后,才有幸看到温老爷子拍照。
我们都当他是温老爷子的徒弟,只有傅明洲了解,老爷子是多么挑剔的壹个人,怕是在老爷子心中,他今年还只配拿着笤帚打扫打扫照相馆。
傅明洲因为要跟着老爷子去拍照显得有些激动,忙前忙后拿着器材。他从干摄影起,便从没做过一天助理的活儿,如今打起下手来,难免显得笨手笨脚了。温老爷子冷哼一声:“你这么笨,是如何向人家拍照的?”
傅明洲想开口辩解,却终究啥子都没说,只是略显委屈地看了一眼温老爷子,又继续收拾东西。温老爷子说:“东西先放着吧,你笨手笨脚的,也收拾不好,跟着我回来吧。”
他跟在温老爷子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他没想到温老爷子带他去的竟然是化妆室。温衡披散着头发坐在梳妆台前,那老式的梳妆台让人想到了古朴的楼阁,而坐在镜子前的温衡,就像是从江南烟雨中走出来的姑娘一般。
“来了啊,我爷爷化妆可不轻易向人旁观的。”温衡咧着嘴笑着,两个眼睛弯弯的。
傅明洲惊讶地说:“温老先生化妆?”
温老爷子说:“我年轻时便不大喜爱跟人合作,全部事情都是亲力亲为,跟了师父学了拍照之后总觉得还缺点啥子,一直不大喜爱拍人像,后来便自己琢磨起来了妆容,自己所想永远不容指望别人来参透。你要想拍真实属于自己的东西,记下,万事都要亲力亲为。”
傅明洲点点头,整单人都处在一阵晕眩之中,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自己动手来化妆,只觉得有化妆师,他只需要跟他们传达一下自己的意思便好了。
温老爷子是个念旧的人,到如今依旧喜爱民国年代的妆容,那个年代,似乎是从骨子里透露出精致来,以至于后来时代发展得越来越好,温老爷子却更加怀念起那个做啥子都精致到骨子里的年代。
他说:“我啊,是个老古板喽,跟不上时代了。”
他描眉,是细细地描,眉毛一根一根看得分明,眉眼飞扬,整个妆容完全秉承了过去年代的精益求精。
物资匮乏的年代,为了避免浪费,不管啥子都要做到最好。傅明洲看得痴了,他感觉时光在这一刻似乎倒流了,已经过去的时代又从头过来了,回到这个小小的隔间里了。
温衡换了一件墨蓝色的旗袍,穿着高跟鞋在阁楼上来回走动,脸上挂着慵懒的笑容,像极了《花样年华》里的张曼玉,那个风风火火的姑娘,此刻变得太不一样了。
温老爷子看着傅明洲的一双眼睛跟着温衡的身姿转动,他嗤笑道:“臭小子,你眼睛是长在我家阿衡身上了吧。”
傅明洲笑笑,一点也不觉得尴尬,这样的温衡,谁不会多看两眼呢?
温老爷子拍照,其实并没有刻意标准光线的角度,概念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想要拍出满意的照片还是要靠脑子。
他一边拍一边向傅明洲讲解,虽然嘴上不说,可我们心里都清楚,温老爷子是收下了傅明洲这个徒弟了。他说:“拍照不容刻意炫技,光线这种东西,万千变化,不容一味追求所谓的技术,让自己变成光影的奴隶。”
傅明洲哑然,自己以前一贯追求光影达到的效果,拍照的时候,因为达差点自己的标准在影棚里大发脾气,那时的自己,似乎陷入了壹个怪圈,像是困在笼子中的斗兽一般。
傅明洲说:“先生如何会了解我心中所想?”
温老爷子瞥了他一眼,“笨,因为我以前也是这样的人,一味追求光影,而忽略了物体本身,全部的美都是瞬息万变的,你若还想跟着那些大师的印记走,便是成了光影的奴隶。”
拍好照片之后,温老爷子便带着傅明洲进了暗房。温老爷子一样一样向傅明洲说明药水,都是些拗口又难记的化学名字,傅明洲怕记不住,便一一地将名字写在了纸上。
接下来便是调配药水了,在以前,这是晒相师傅的事情,不过温老爷子这人执拗,万事都喜爱亲力亲为,所以年轻时候便学了一身本事,壹个人抵得上三单人。
温老爷子一边调配药水一边说:“这个药水直接影响了后期成像,所以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你心中想的啥子颜色,便要将药水调配成啥子颜色,你在旁边看着吧,别向我添乱就行。”
傅明洲便听话地站到了一旁,看着温老爷子熟练地调配药水,然后冲洗照片。
他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忐忑过,每一张照片背后都是无数的风险,胶片机看差点成片,只有洗出来的时候才能了解是照片还是废片。这样的心情,倒有点像赌桌上的赌徒了,每一张照片,不止是耗费了人工,还要看老天爷的成全。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每一张照片才会显得弥足珍贵。
6
照片被夹在暗房的绳索上,挂了整整一排,等照片好了之后,他趁温老爷子不注意,取走了其中一张照片,他将那张照片放在枕头底下的笔记里,睡觉之前总会拿出来看看,看着照片中的温衡,眼波流转似七月流霞,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带着冷意,又有种说不出来的诱惑。
究竟为啥子取走这张照片,傅明洲答不上来,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好像变成了深蓝色的大海,而温衡就是掀起浪花的春风。
他也最初学着化妆了,不过男人的手给来不巧,而化妆又是个精细活儿,他总是把温衡那对好看的眉毛画成两条扭曲的毛毛虫。她坐在梳妆台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笑还一边搞怪地挤弄着本来就丑的眉毛。
傅明洲搁下眉笔,没好气地说:“你能否正经些?”
有时候傅明洲都最初怀疑,眼前这单人,真的会是照片里那个穿着旗袍,一脸傲然的温衡吗?脱了那身衣服,如何感觉就像换了壹个人一样。
温衡却不笑了,看着傅明洲的脸带着前全部的认真,她一字一句说道:“傅明洲,你可了解,在古代,只有丈夫会向新婚老婆描眉,寓意举案齐眉。”
傅明洲那样壹个小少爷,十五岁便最初收各色女宝宝的情书,直到今日也算是个情场老手了,却被壹个小自己几岁的丫头弄到羞赧了。
耳边突然响起一阵爆笑声:“哈哈,傅明洲,你可真好笑,这样也会脸红,你该不会没谈过恋爱吧。”
傅明洲却说:“你这样子丑死了,去洗把脸吧。”
傅明洲终究是没能在月亮岛待到向温衡拍照的那天。傅家人来的那天,傅明洲还像往常一样向温衡画眉毛,一对眉毛终于画得有模有样了,虽然算不得精致,究竟还是能入眼了。
他放下笔,听到门外有单人叫自己的名字:“小傅,有人找你。”
热心的岛民向傅老板带路,傅老板一来便看到自己那消失了几个月的儿子竟然在向女人画眉毛,原本阴郁的一张脸顿时怒气横生,他冲过去一巴掌打在了傅明洲的脸上,“一声不响向我玩消失,竟然躲在这穷乡僻壤里向女人画眉毛,你倒是长能耐了。”
傅明洲抿着嘴不出声,温衡也被那一巴掌向吓懵了,原本想开口替傅明洲说几句话,在看到那两张相似的脸之后,也沉默了,这人,是傅明洲的父亲吧。
“即将跟我回去。”傅老板说。
傅明洲倔强地看着父亲,一句“我不”还没有说出口,便听到傅老板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你最好识相一点,不容逼我,不然后悔的是你。”
傅明洲慢慢将头低下,是了,他那个父亲,给来最会威胁人了。
良久他缓缓开口:“好,我跟你回去,向我半天时间道个别。”
7
傅明洲从来不提及自己的家人,温衡便也不问。
傅明洲告知她,他的父亲与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父亲一直忙于工作,自己一直跟奶奶生活,他的奶奶是香港人,后来嫁到了大陆,便再也没有回过香港那片土地。
奶奶年轻的时候就喜爱摄影,她每个月都会买一本摄影杂志。她喜爱壹个叫温海的摄影师,珍藏的每一本杂志都会在温海作品那一页夹上书签,到老了也喜爱翻出来看一看。
他去了香港念书之后才了解温海在最红的时候归隐,从此以后杳无音信,一代摄影大师就此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他七岁那年的生日礼物是奶奶送的一台照相机,奶奶说:“我的乖孙孙,将来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摄影师。”
后来,傅明洲如愿成了一名摄影师,十五岁那年,因为一组风景照入选国际摄影周刊,由此年少成名。他名声大噪后,最初混迹在时尚圈子里,成了赫赫有名的摄影师,之后便一直忙着拍摄着各种各样的商业照片。
这样的生活一直维持到奶奶去世,父亲勒令他言败摄影,继承家业。
他们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父亲冷笑着看着他:“你以为你凭啥子年少成名,还不是靠着傅家少爷的名头,靠人脉,靠金钱砸上去的。那么多有天赋的人,凭啥子你站在了金字塔最高,你比别人优秀?不,你只是比别人出身好而已。”
父亲的话像拳头一样砸在了他的胸口,他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回顾这些年拍的照片,他确实算不得啥子。可,这些并非他所愿,是名,是利冲昏了他的头脑,他一心想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可到头来却陷进了泥沼之中拔不出来。
跟父亲争吵过后,他深夜买醉,稀里糊涂搭上了来月亮岛的车,然后来到了这家照相馆。他从第一眼看到墙上的照片便了解,这是出自温海之手,那个被奶奶一直喜爱、崇拜的摄影师。
温衡看着他说:“你以后,还会过来吗?”
傅明洲说:“会的,我一定会过来的,我还没向你拍上一套好看的照片呢。”
他说他还会回月亮岛,她便信了,她说:“早去早回,我在月亮岛等你过来向我拍照。”
两人笑嘻嘻地道着别,一句伤感的话都没说,他们都坚信,以后还会有机会拜拜面。
可谁也不了解,这一别竟是这样久。
八年后,温老爷子脑溢血去世,从发病到去世,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老爷子死前倒是没受太多折磨,依旧是一副道骨仙风的模样。
八年的时光改变了太多太多,月亮岛最初变得繁华起来,来旅游的人越来越多,照相馆因此名声大噪。时尚是壹个轮回,八年过去,人们最初流行怀旧,啥子旧磁带,小人书,当然也包括胶片照。
温老爷子的过去被有心人士挖出,大肆渲染了一把,前来吊唁的人排起长龙,温衡穿着一身黑衣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来了太多的人,可没有壹个是她心中所想的那个。
自从八年前一别,温衡与傅明洲便再也没有见过,她是通过电视才了解关于他的消息,他是傅氏公司的年轻总裁,年纪轻轻便身价上亿,因着那张好看的脸,所以媒体总爱将镜头对准他。
他在访谈节目上西装革履,跟当初在月亮岛上的随性打扮完全不一样,那张脸经过时间的洗礼,褪去了青涩,变得冷峻刚毅,笑起来的时候,眼里会适时地露出一点算计,这是壹个要求的商人模样。
主持人问他为啥子言败摄影,他说,摄影本就是爱好而已,男人应该以事业为重。
他连眉头都没眨一下,便将自己与摄影撇得干干净净了。
温衡觉得有些心酸,她曾以为,这条坚持胶片拍摄的道路,会有人一直相伴,原来,竟只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8
在傅明洲接手傅氏公司的第五个年头里,傅氏公司发展到鼎盛时期,生意大到整个中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每到深夜,偌大的城市灯火通明,傅明洲便壹个人静静站在落地窗前。这几年,他失眠得越来越严重,孤独得像个脾气古怪的老人。
傅明洲是在跟着傅老板回去不久后,才了解父亲患了食道癌,已经时日无多了。
那个坚强果敢,唯我独尊的男人一夕之间就倒下了,躺在病床上苍老得不成样子,他流着泪说:“孩子,我对不起你,我能倒下,可是傅氏不能倒下,几万号人靠着企业吃饭,养家糊口。但凡我还有一口气,都不会逼着你言败摄影,孩子啊,你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人,可爸爸真的不行了……”
父亲病入膏肓,公司陷入危机,资金链短缺,如果没人撑起这个破败的王国,那么将有多少人的生活因此沉沦,傅明洲不敢去揣测。他想起那个在月亮岛等他回去的女宝宝,想起他们决定一起坚守的梦想,可到最后,都变成了深海里的一场梦。
他,终究是回不去了。
他最初抽烟,一根一根地抽得凶猛,双眼熬得通红,终于在父亲咽气的前几分钟松了口,他跪在病床边上,一字一句地说:“爸您放心走吧,我会好好管理企业。”
父亲哼了一声,便垂下了手……
三十岁那年,傅明洲去香港出差,原本是打算谈完生意就走的,可没想到,来跟他接洽的是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三句话说下来,傅明洲便清楚了对方几斤几两。
那人也喜爱玩摄影,偶像竟然是已经去世的温老爷子。说起温老爷子来,那个小公子一脸惋惜:“他啊,可真的算是摄影界的传奇了,当年红到发紫的时候归隐,真真是可惜了。”
傅明洲这些年谈生意从不和人多话,他那样大的公司,巴结奉承他的人三天三夜也数不完,他从不笑脸迎人,也自然有人跟他称兄道弟。这一回,这位高冷的年轻总裁却首次提起了合同外的话题:“温老爷子去世了?”
“可不是吗,就在前一段时间。”
傅明洲眼底有些酸涩,那段时间,他刚好在国外,所以国产发生了些啥子,他全然不知。
“唉,我想主办一场以保护动物为主题的胶片大赛,祭奠一下温老爷子,可是啊,家里不支持,我自己又没处筹钱……”那人见傅明洲竟然主动搭话,觉得这人好像跟传说中的冷面总裁不太一样。
“缺多少,我出。”傅明洲抬起头。
那场摄影大赛,本是为了祭奠温老爷子的比赛,可高昂的奖金,让全世界的摄影师都趋之若鹜,胶片之风带来的狂潮,让各大电视台争相报道,那段时间,人们都对此津津乐道。
傅明洲看着桌上的杂志,他翻开扉页,那上面以蓝底黑色四号字,印着获取动物保护协会胶片摄影大赛入围赛的名单。
他壹个壹个地往下看,直到壹个名字攫住了他的视线,让他无法动弹。
那里赫然写着温衡的名字。
他往后翻,找到了温衡的获奖作品。
那是一组海豚在海水里徜徉的照片,蔚蓝色的海水像是倾倒下来的蓝天。
题目的名字叫——我在月亮岛等你。
他看着那本杂志,愣了半晌,忽然发了疯似的狂笑起来,嘴里念叨,我真是太傻了,我真是太傻了。
他去了月亮岛,车子一路摇摇晃晃开走,耳边的海浪声越来越大,漆黑的夜晚,他远远地看到壹个孤独纤瘦的背影,傅明洲吩咐司机将车停了下来。
巨大的海浪在咆哮着,他走上前去,抱住了那个背影。
她等了8年,终于等到变成集团总裁的心上人,过来践行诺言。
怀里的人愣怔一下,转过身体,她语调轻柔地说:“你来了啊。”
“嗯,我来了,对不起,我来迟了。”他的眼角有些湿润,“这么多年,我觉得自己没脸来见你,我丢下了大家之间的梦想。”
三十岁的傅明洲,谈论起梦想,仿佛已经过了半个世纪一样久远。
“丢下了,那就再捡起来。”温衡轻轻说。
她笑靥如花,一如那日,她从烤章鱼摊前抬起头,圆圆的两只眼睛弯作月牙儿。
夜色下,是两张相视而笑的面庞,他们凝望着彼此,眼里像是装下了一整片星海。(原标题:《独具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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